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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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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4章

傅蓉微這身便於行動的衣裳是十八娘準備的。

十八娘平日對自己的打扮不是很上心, 對傅蓉微的安排卻很精巧。粼粼的紋路點綴在她的袖口和裙間,她在縱馬衣袍飛揚的時候,像一只舒展的黑鳳凰。

姜煦始終落後她半步, 停下來時亦是如此。

傅蓉微並未察覺他的目光,她的註意力全放在半山腰上那一道蜿蜒的火龍上。

兩個人的前世今生都加起來,也沒聽說過南越與中原交戰。

與南越的兵馬對陣, 在姜煦這算一件新鮮事。

他好奇心蠢蠢欲動,驅馬踱了幾步上前, 回頭道:“你們在此等我。”

裴青神色一變, 陣前敵友不明時, 貿然上前可是大忌, 他不放心地跟了幾步, 姜煦目光一掃, 他便定住了, 不敢再動。

姜煦的馬躥下山路,很快沒入了林中夜色。

裴碧見傅蓉微神色緊繃, 顯然也是在憂心,於是輕喚了一聲:“王妃。”

傅蓉微註意到他二人的目光,緊蹙的眉頭松了一些,道:“他身上有塊信物,是臨行前胥柒所贈,他辦事一向有分寸, 不必太過憂心。”

她是在勸慰旁人,但也更像在勸慰自己。

姜煦靠近時一人一馬, 許是看上去沒什麽威脅, 對面只發了一箭在馬蹄前,以示警告。姜煦馬背上折腰拾箭, 將胥柒所贈的玉佩掛在箭尾,空手送了回去。

對面領兵之人見了玉,放下了攻勢:“原來是吾主的貴客,失敬了。”

姜煦虛虛的搭著韁繩,道:“我知道他來了,讓我去見他。”

馬下有士兵跑動,傳了消息到後頭,等了片刻,軍中向兩側挪動,讓開了一條路。

姜煦駕馬走進其中,一派氣定神閑的姿態莫名逼得兩側的人一退再退。

人群裏有人說了一句:“他就是鎮北軍的姜少帥。”

隔了很久,才有人接了一句:“真年輕啊。”

南越的軍士們在隊伍中央簇擁著一輛馬車。

馬車周圍明顯守衛更加森嚴,姜煦在十步之外棄了馬,在兵士的引領下登上了車。

車中一小幾,兩張竹席,四面垂著簾幕,桌面上還燒著一個碳爐,溫著茶湯。

胥柒正坐在竹席上,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。

姜煦一落座,面前杯中便填上了茶。

胥柒側頭看著他,微微一笑:“姜少帥怎麽一個人來了?”

姜煦聞了一下茶,道:“我倒是想多帶點人,可我的人不都被你困住了嗎?”

胥柒解釋道:“我的意思是……我以為,至少尊夫人會陪在你身邊,她一直很要緊你。”

姜煦道:“再要緊的人也不可能時時刻刻拴在腰上,今日只有你我在,別提旁人了,算算賬吧。”

胥柒一揮袖子:“外面裏三層外三層都是我的人,你的鎮北軍駐在山外,鞭長莫及,你竟挑這個時候算賬?”

姜煦道:“事情總要解決的嘛,剜除心病也須快準狠才能治本。”

這筆賬從五年前開始算,第一筆就是杜鵑引。

姜煦說:“其實我這人還算大方,已經過去的事就翻篇了,你給我下毒是受蕭磐的威脅,這筆賬我算在蕭磐的頭上,如今他已死,可以清了。”

當年馠都城裏的諸多利用,不痛不癢過去了這麽多年,也都可以不計較。

但眼下剛發生不久,甚至正在發生的事,姜煦沒法裝瞎當看不見。

姜煦:“你誆騙我夫人跋山涉水到你這來,真是過分了。鎮北軍也不是隨隨便便給人當棋子的,你算計我不止兩三回了。眼下,你帶著這麽多人,傾巢出動攻上蝮山,又是圖什麽呢?”

胥柒按照順序,一句一句地回應:“我並非誆騙,杜鵑引的解藥我拿不到,唯一的希望便只在神工閣了,尊夫人對你情深義重,我想,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,她都會盡力一試,我此舉意在成全她啊。”

姜煦擡眼冷冷地盯著他:“我勸你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巧言令色,會讓我很生氣。”

胥柒頓了一下,道:“是我冒犯了……我在馠都時學了一句漢話,借刀殺人,我勢單力薄能為有限,鎮北軍又如此強悍,所以才耍了點小心思,想借少帥的威勢一用。”

姜煦道:“想拿我當槍使的人太多了,但我也不是任人擺布之輩,此事也可以作罷,回答我第三個問題,今日你攻上蝮山,想做什麽?”

胥柒道:“神工閣祖上與南羌餘孽有染,他們借機巧之便利,造出了一種邪門的東西……那東西強悍、可怕,存在即是威脅。”

所以,按照胥柒的一貫作風,還是毀了妥當。

邏輯很能說得通。

姜煦道:“可你有沒有想過,那東西的存在若真如你說的那麽厲害,你帶著這些人打上神工閣,有幾成的勝算?”

胥柒一時沈默。

姜煦替他說:“勝算不小,因為之前你安插在神工閣的眼線已經打聽清楚了,極具天賦的人百年難遇,尤其偃師這一門鳳毛麟角,現如今的神工閣再沒有人能操控那些東西了,它們在山裏堆了幾百年,早已繡成了一堆破銅爛鐵。你衡量之下,覺得贏面很大,所以才肯下令發兵。”

姜煦一語道破本質。

胥柒沒有更加冠冕堂皇的措辭,只淡淡說:“臥榻之旁,豈容他人酣睡。”

姜煦道:“帝王一怒,血流漂杵,當皇帝與當皇子是不一樣的,你既無四處征伐的野心,又何必鋒芒畢露呢。這蝮山,又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臥榻之旁,倘若神工閣真有什麽能傾覆天下的玩意兒,會有人比你更警惕的。”

胥柒忽然發現,姜煦今日與他相談,脾性和口氣都溫和了許多。

他細打量姜煦的臉色,道:“姜少帥在神工閣找到了解毒之法?”

姜煦道:“那還得多謝你。”

胥柒心下有了幾分了然:“我派進神工閣的人已經多日不傳信出來了,想必是身份暴露已被制住。神工閣失了閣主,方寸卻不亂,一定是另有高人主持大局。我那眼線傳回來的消息不錯,後山有位隱士是大才。你一直向著神工閣說話,是與那位相處的不錯吧?”

姜煦道:“我一般不會與人相處的太差,除非動手。”

胥柒看著他:“你想勸我撤兵。”

姜煦點頭:“是這個意思。”

胥柒堅定:“你攔不住我。”

姜煦敲了敲自己的腦門:“你就這麽打上去,神工閣不會坐以待斃……我身為局中人,也不會隔岸觀火的。”

胥柒:“姜少帥,你只有一個人。”

姜煦微微一笑:“誰說的?”

胥柒只覺得他話裏有話,笑中帶諷,尚未細究其中意思,姜煦屈指在唇尖,吹響了一聲鷹哨。

夜幕一片漆黑,看不清什麽東西。

但是鷹唳清晰地響徹在頭頂。

風聲穿林。

霎時間,四個方向疾風送來了箭矢,正好釘進了馬車的四個角上。

南越士兵高舉火把,四下張望,卻不見人影。

山中樹高林密,風一動,到處都沙沙作響。

看似沒人,卻令人汗透了衣襟。

姜煦今晚說了很多話,卻一杯茶水也沒碰,他單手搭膝的姿勢一直沒有變過,道:“我的兵其實不太擅長林中作戰,你生在嶺南,沒見過關外的雪原,一眼望不到頭的雪地裏,我的兵在裏面埋上一天一夜,也不會露出丁點端倪。”

胥柒神色見慌了:“我親眼看見你的兵紮營在百裏之外,你派出去調兵的副將被我困住脫不開身,你怎麽可能……你怎麽做到的?”

姜煦道:“我那兩個副將的手裏,根本就沒有兵符啊。你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們身上,自然是白費了。”

他已經盡力讓自己說話的口氣更溫和,以免讓人聽了不適。

但事實一經擺出來,由不得人不氣。

胥柒可能氣上頭了,手指都在攥著衣角顫抖,硬是沒想明白破綻在哪。

姜煦提醒道:“我有一個老軍醫,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與我同道而行,你沒註意到他吧?”

胥柒費了一陣功夫,才從幾天前的記憶中扒拉出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頭,背著藥箱,是個大夫,走路總是落在最後,皇城那一條長階他歇了好幾回才爬上去,臉上總是笑瞇瞇的。

姜煦要帶他一道走時,他主動推脫年老體虛受不了折騰,希望姜煦能放他在南越市井裏逛一逛,結識一下當地的醫士,好長長見識。

那麽個人,往人堆裏一扔恐怕就淹進去找不到人了,胥柒只看了幾眼就拋之腦後,淡忘了他的存在。

姜煦一早就把兵符給了那糟老頭子。

在胥柒如臨大敵一般,把全部心思都用在裴氏兄弟身上時,張顯便有了趁虛而入的好時機。

姜煦仍舊堅持撫慰的原則,道:“又不是什麽深仇大恨,為了一點猜忌動手,有失一國體面,我們還是各自回吧,你要想開一些,一旦神工閣有禍亂天下的意圖,首先大梁就不會坐視不理。”

而今,蕭磐一死,大梁的河山,已是姜煦的囊中之物了。

更高處,傅蓉微聽到了鷹唳,擡頭望著黯淡的夜空,勉強借著那一輪彎月的光,捕捉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。她靜默了片刻,道:“一路奔波伏藏,真是辛苦張軍醫那一把老骨頭了。”

裴碧聞言看向她:“王妃都知道了?”

這件事是軍中機密,他們裴氏兄弟沒敢透露,據他們所知姜煦的嘴只會更嚴。

傅蓉微知道此事,只能是猜的。

她眼睛盯得發酸生澀,收回了目光,道:“是他的作風,喜歡偷著埋線,綢繆總是在一切尚未真正開始之前。”

傅蓉微乏了,懶得問了。

心裏卻是門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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